蝉鸣是从凌晨五点开始的。老槐树的影子还蜷在墙根,我蹲在井台边淘米,听见第一声蝉鸣破了晨雾。像谁用玻璃片刮过瓷碗沿,清冽里带着点颤音,接着第二声、第三声,从东边的玉米地漫过来,又从西边的杏林里浮上来。等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时,满村子的蝉已经织成一张网,把暑气兜得严严实实——夏天到了。
老家的日历总跟着庄稼走。春分点豌豆,谷雨种玉米,芒种打麦,麦茬地刚翻整过,新绿的薯苗正往垄沟里爬。我蹲在田埂上看父亲点种,他的草帽沿垂着汗,滴进松软的土里,洇出个小小的坑。“日头到顶了。”他直起腰,眯眼望天空。夏日的太阳最是慷慨,把光拧成绳,直端端垂下来,连影子都缩成脚边的墨点。可父亲说,这光里藏着转圜的劲儿——过了今天,白天就一天短似一天,日头要往南挪了。
我忽然想起城里的办公楼。去年此时,我在三层的办公室改报告,窗外的阳光被玻璃滤得发白,照在键盘上像层薄霜。那时总觉得理想该是根向上的箭,要不断攀高,要够着更亮的光。可此刻蹲在田埂上,看父亲的影子从脚边一寸寸爬长,看薯苗的新叶在风里翻卷,突然懂了:真正的光从来不是单向的冲刺,而是极盛处的从容,是明了“顶峰即转折”后的坚守。
村头老井的故事最能说明这理儿。那口井打从爷爷辈就在,夏日早晚最是热闹。农人们挑着空桶来,压出清冽的水,洗把脸,灌半壶,再往田垄上走。井台边的青石板被磨得发亮,刻着深浅不一的绳痕——那是三十年、五十年、上百年的日子,是水与石的较量,也是柔与韧的和解。就像父亲常说的:“日头到顶不是结束,是要把光攒得更足,好照往后的路。”
暮色漫上来时,村东头的广播响了。“姚疃村的王婶,您申请的薯苗种植贷款批了。”是农信社的小宋,骑着电动车挨家送通知。他的制服被汗浸得发深,车筐里还塞着几本《科学种植手册》。我跟着走了段路,看他蹲在田边给王婶算利息,看他帮老张头在手机上查天气,忽然懂了父亲说的“转圜”——农信人做的,不正是把最炽烈的光,揉进最日常的日子里?他们没有攀向云端的豪言,却把根须扎进泥土,在农忙最紧要的时刻,用最实在的支持,让理想的光不只是顶点的绚烂,更是长流的温暖。
晚风掀起小宋的工作牌,金属牌面闪了闪,像极了夏日正午的光。原来最好的理想,从不是追着日头跑,而是站在日头底下,把影子铺成别人的路。(广灵农商行 刘继银)